【玄亮】知天命

-没有严谨设定,只有作者放飞自我写爽了

-寡夫文学,但是五倍剂量


余以为知命者,必尽人事,然后理足而无憾。

物之有成必有坏,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,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。

虽知其然,而君子之养身也,凡可以久生而缓死者无不用;其治国也,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无不为,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。

此之谓知命。


【234年 长安 未央宫】

年迈的皇帝斜靠在寝床上,望着眼前低头长跪的年轻人。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,紧接着的是深沉的叹息,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。侍卫们方才已被老皇帝打发了下去,年轻人抬起头犹豫着是否要做些什么,看见皇帝制止的手势,他最终没有动身。

“先起来吧。”皇帝用嘶哑的声音说。

“希望陛下能考虑在下的提议。”年轻人又低下了头,姿势丝毫未动。

“考虑?呵……”

老皇帝站起身。他白发苍苍,直挺的身板与锐利的眼神一如当年,只是,不匀称的呼吸暴露出他正重病缠身,或许时日无几。

“这般举动,难道不是来逼迫朕同意的吗?”

“在下只是一介村夫,岂敢逼迫陛下。”年轻人的语气十分谦卑,皇帝却像被伤了似的转过身,又发出一声长叹。

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”皇帝说。

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:“在下只知道,这可能是在下唯一的机会。”

刘备转过身,对上诸葛亮那双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眼睛。

“也可能,是陛下唯一的机会。”

【194年 徐州 徐州城外】

车夫敲击木窗的声音将诸葛瑾从浅睡中惊醒,之后便被告知今晚将要星夜兼程离开徐州的消息。诸葛瑾疲惫地点了点头,转头去看仍在睡梦中的两个弟弟。半日前才得知曹操大军已逼近徐州城,为准备逃难,长辈们都筋疲力尽,他们几个尚未及冠的孩子更是如此。

车厢前传来清脆的鞭响与马嘶,车轮的吱呀声与马蹄声混合响起。这响动似乎吵醒了诸葛亮,少年睁开眼睛盯着车顶,半晌没有说一句话。

“累了吗?”诸葛瑾摸了摸弟弟的头。

“……嗯?嗯。”

少年一时间有些恍惚,呆愣了两秒,突然红了眼眶。他抓住兄长的衣角,倏然间落下泪来。

想到父亲的死,想到流离的生活,想到即将来临的动荡,诸葛瑾的眼眶也有些湿了,他也只能拉住弟弟的手,无言地给予安慰。兄弟二人在沉默中望向窗外,只有月亮正发出清冷的光,星星在寒冷中已遁去身影。

“那位将军,他不会来了。”诸葛亮喃喃自语。

“什么?”诸葛瑾迷茫地看向弟弟,而后者脸上也挂着同样迷茫的神情,而后眨了眨眼,哑然失笑。

“没什么,一个噩梦罢了。”

可那明明是个悲戚的笑。诸葛瑾想。

【214年 成都 左将军府】

“子龙怎会如此慌张?”

聚精会神找人的赵云被吓了一跳,转身恭敬地行了个礼。“主公。”

“都说了多少次,你我之间不必拘谨。”来者略带无奈地扶起他,赵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。抬起头,便是熟悉的身影,羽扇纶巾,颇有一番仙风道骨,若是初见,很难将此刻的左将军与战场上披甲拼杀的样子联系起来。

“我是来找玄德的。益州初平,城内多少还有些混乱,想找他商议一番巡查事务……听说他方才往主公府里来了。”

“嗯,子龙考虑的是,还是小心谨慎为好。”左将军诸葛亮点头赞同,“不过玄德并不在此处。若是碰面,孤就让他去找你。”

“谢主公。”赵云行礼告辞,转身离开,并未注意诸葛亮身后的门吱呀一声,露出一条细缝。诸葛亮向后轻瞟了一眼,用力推开门,里面那人一个趔趄,差点摔在左将军身上。

“备不是就在此处吗,有什么好瞒着子龙的。”刘备略带埋怨地说,顺着诸葛亮推搡的动作回到室内。诸葛亮反手关了门。

“那刘将军可又要和赵将军一同忙到明日才能见孤了。”诸葛亮环过刘备的腰,故意把“将军”两个字咬得很重。自己在外带兵,主公驻守荆州,公务繁忙,二人确实许久未见了。刘备不说话,只是温柔地抚上对方的肩膀,接受了诸葛亮的吻。

“更何况,被人知道孤留玄德在府上过夜,又要生出许多风言风语。玄德就在此歇息一晚,有何不可?”

“是,是,都听主公的。”军师将军刘备摆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,身体却很顺从地接受邀请,被自家主公拉进房间深处。

【2021年 成都 武侯祠】

“所以说,我是来找忠武侯的,请您让一让……”

“不行。”

红墙青瓦的祠堂充满威严,黑底金字“汉昭烈庙”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刘备抱臂杵在正门口,居高临下地瞪着台阶下的小鬼差。小鬼差脸上流下一滴冷汗,早听说要是不幸撞上昭烈帝,见忠武侯可是比登天还难,今天自己算是撞上了这堵南墙。

“我也同天界地府打交道一千余年,帮过的忙更是数不胜数,有什么要事一定要劳烦孔明出马?”刘备的语气里添上了几分咄咄逼人。

这倒是,请您出手倒也安心。只是这回,您这倔脾气八成得把事情弄得更麻烦。小鬼差正暗暗抱怨,抬眼看见昭烈帝背后闪出某个人影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了一脚身前人的小腿,在刘备开始皱眉头时已站到了自己的面前。

“有失远迎,切莫怪罪。”诸葛亮笑着作揖,小鬼差知道这是他的习惯,也同样回了一礼。

“那容我带武侯去酆都细细讲解此事的原委。”小鬼差松了口气。

“孔明……”身后传来某个哀怨的声音。

诸葛亮并没有回头,只是熟练地跟上小鬼差的脚步,很快消失在空间之中。

“唉……就不能让他少点工作吗……”刘备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,揉了揉小腿,不满地自言自语,“话说,又是什么事,连我都不能听的?”

【210年 隆中 草庐】

“所以陛下还是来了。”

狭小的房间里茶香四溢。老皇帝出神地望着墙上的大汉十三州地图,许久无人打理,上头已蒙了不少灰尘。回过神来,年轻的诸葛亮正为他奉上一杯热茶,那端茶杯的手正不住颤抖,刘备不禁有些担心滚烫的茶水马上要落下来。

“望陛下勿见怪。”诸葛亮将茶水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,自嘲般地笑了,“在下构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……然而……”

刘备理解地点点头,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。两人在这仍存有几分寒意的初春天气里捧起手中的热茶,各怀心事。

“朕今年已七十有三,年迈昏聩,也是时候将国事交与太子了。”刘备浅呷清茶,是和记忆里一样的味道,清香微甜,但此时嘴里的味道竟是如此苦涩,“而且,朕……确实想再见他一面。”

诸葛亮“嗯”了一声作为回应,两人静静地喝着茶,空气再度陷入沉默。刘备看着眼前颓废的年轻人,还是在他那完全一致的身形与长相中窥见了自己丞相昔日的身影。不,是前丞相,刘备纠正。皇帝闭上眼,再次如同十一年的日日夜夜一样提醒着自己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。

“前往计划中的地方之前,在下还有件想做的事。”诸葛亮站起身。

“是什么?”

“扫墓。”诸葛亮简短地回答,沉默半刻才将后续的话说出口:

“……给刘将军。”

【218年 成都 左将军府】

夜已深,诸葛亮正在灯下仔细阅读从汉中传来的战报。马超、张飞出师不利,陈式攻打马鸣阁道又被击败。刘备正驻军阳平关与夏侯渊、张郃相拒,可曹军这两员大将又怎会轻易落败。诸葛亮皱起眉头,此番必会是一番苦战,必须时时小心谨慎。幸而士元、孝直都在军中,想来不会出什么大差错。

诸葛亮只觉得心神不宁。四年前,他们围攻雒城时也是一番苦战,连续几月都神经紧绷。而看到庞统拖着肩膀被箭矢贯穿、一动不动的刘备冲进帐内时,他更觉得下一刻就要晕倒。

“士元还活着……那就好。”

这是从昏迷中醒来的刘备的第一句话。

刀剑无眼,战场无情,诸葛亮是明白的。虽然明白,但刘备会在某天战死沙场的想法还是折磨着他,此时此刻,不祥的预感更甚。

“又在想你的刘将军?”

“谁?”

左将军警觉地抬起头,腰上的佩剑寒光乍现。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息,一袭白衣的小小少年举起双手,从黑暗里走出。诸葛亮惊讶地瞪大了眼。

“在下复姓诸葛,名亮,字孔明……”少年随意地拱了拱手,“想必不用介绍,将军也认得亮。”

“不可能……”一向镇定的左将军此刻也失了语。他看着面前与自己相同容貌的少年在几案对面坦然坐下,移开上头的书简公文,托着下巴等他入座。

“亮有一事相告。”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。

【2021年? 酆都 办事处】

“平行世界?”

时空管理局酆都分局局长点点头。

“对您来说或许有些难以理解,请让我简单解释一下。”

“不,不用。只是有点激动。”诸葛亮说,“所以这意味着休·埃弗雷特的量子多世界理论是正确的,波函数的不同分量代表不同的世界并行存在——”

“那个……”局长连忙打断了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,“人间的说法也不一定正确啦。不过,看起来不用额外解释更多了。”

“可是,平行世界的我在作乱和我又有什么关联呢。”诸葛亮疑惑地问,“理论上来说,我们已经是不同的人了。”

“确实是这样。此事与您无关,酆都并不是要求您为此事负责,而是请求您给予我们帮助。”局长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,“可以的话,我们也不想采取暴力手段。”

“暴力手段是指?”

“啊。”局长打了个响指,“把这几条平行世界直接从宇宙中消除,只需要我写份报告,向上头申请一下……”

“还是让我去交涉吧。”诸葛亮立刻回答。

“那最好不过了。”局长点头,又浮现出担忧的神情,“这份工作或许会很危险,请您务必不要勉强。依我之见,还是请昭烈帝一起行动更加安全。”

诸葛亮接过局长递来的几份档案,逐一仔细阅读。他直性子的主公看不得这些,必定气得直接找罪魁祸首对峙,之后……肯定会心软放过那孩子。最终还是得自己来善后。

“还是算了吧。”诸葛亮无奈地说。

谁让主公对上叫诸葛亮的家伙总会心软呢。

【210年 南阳 南阳郊外】

刘备用手指轻弹斗笠的边缘,细雪簌簌落下,又唤起他对往事的回忆。奇的是连斗笠边缘的缺口都与那时无异。诸葛亮看出了他的心事,给出了解释:“这是刘将军遗落在寒舍的斗笠。”仿佛自言自语,又仿佛在说给刘备听:“在下本想待再次拜访时交还予将军,谁知世事无常,如今已再无机会。”

刘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幸而诸葛亮也并不期待他回答。春寒打上刘备半蒙住的脸,细雪跳进斗篷的缝隙,传来微凉的触感。路上的一草一木与记忆中别无二致,只是山下那缕清泉已经干枯,清冽的泉水已消失殆尽。

这个世界的荆州如今已是曹操的辖地。走到山脚时诸葛亮再次惭愧地说。这条路人烟稀少,但还是希望别闹出不必要的麻烦。

“到了。”诸葛亮说。

刘备顺方向望去,一方端正的青石板上,“左将军刘备之墓”的字样格外扎眼。隆起的土丘上的几株青草,在寒风中微微颤抖。

“听说,是刘将军生前提过喜欢这块地,曹孟德才下令在此为他修建墓冢的。”诸葛亮边说边拂去石板上的积雪,“地方是清净,可终归是偏僻了点。”

“这里离先生的草庐很近。”刘备脱口而出,而后瞥见诸葛亮的神情,又后悔了。

“都是因为在下过于懦弱……”诸葛亮的声音在颤抖,“如果刘将军第三次来时,在下就跟着他出山,结果会不会不一样?”

另一个世界的来客,如今已是大汉皇帝刘备没有说任何话。这位仍潜龙在山的卧龙先生自顾自地说下去:

“两年以来,在下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,直到用巫相之术瞥见另一个世界的未来,才得出答案。”诸葛亮一拳锤在身边的树上,积雪纷纷落下,打湿了他的头发与斗篷,“是的!如果在下早一个月做出决定,别说占据荆州、巴蜀了,兴复汉室,还于旧都,根本不是虚无的梦……”

年迈的皇帝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背,给他以无声的安慰。人生总是如此,刘备想,在匆忙的一个决定、一时冲动间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,回首看去才追悔莫及。

正因如此,他……不,是他们,不能放过这唯一改变过去的机会。

即使他们都明白,这个选择是错误的。

【2021年 成都 武侯祠】

“啧。”

昭烈帝毫无形象地叉腿坐在武侯祠前的台阶上,无视身边的游人,毫不掩盖正不满的咂嘴声——反正他们也听不见。刘备又打开手机,这小时内第二十一次确认有没有消息回复。

💧:工作。晚点回。

🐟:这回又是什么事?要我跟你一起吗?

💧:小事。不用。主公放心。

🐟:记得休息,别累坏了

🐟:要是太棘手就扔给酆都的人办

🐟:真的不用我去?

🐟:至少回来一趟把剑带上吧…

🐟:孔明你回个消息呀

刘备摁下电源键息屏,黑洞洞的屏幕像往常一样没有映出他的脸。

“他是不是又嫌我烦了……唉但是只要一不提醒他就不注意,上次为了救那个冤魂耗干灵气我俩饿了半个月肚子。还有上上次,要不是我出剑快立刻砍了那个妖怪,差点又要出事,我真的很不放心啊……”

虽然嘴上不停地抱怨,但刘备实际清楚自家丞相是个什么水平,一般的孤魂野鬼根本动不了他分毫。厉害的……好像也被他家这位整得服服帖帖。刘备很不甘心地在心里补上第二句。

其实在六百多年前,昭烈庙和武侯祠合并之后,刘备曾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,以他家丞相的能力与阴阳两界的名望,恐怕没了他这个累赘会更自在。结果是诸葛亮极其少见地发了火,以及刘备花半个月才把他从定军山又哄回成都。从那之后诸葛亮几乎没碰过章武剑,遇上妖魔就摆出一副“我真的很柔弱啊”的样子暗示刘备英雄救美,搞得作怪的妖魔鬼怪都莫名其妙。

这次着实有点蹊跷。

不过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吧。刘备摇摇头,第二十二次打开手机确认消息。

【223年 永安 白帝城】

诸葛亮感受到内口袋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,一定是刘备给他发的消息。但是他没有伸手去拿,也没有做出其他任何动作,一柄铜钱短剑正抵住他的咽喉,他瑟缩了一下,身体本能地对这件降鬼之物感到恐惧。

“忠武侯当真对此情此景毫无想法?”

持剑的少年指了指身旁诸葛亮再熟悉不过的场景,章武三年,初夏,永安宫,这场景曾在他生前死后的噩梦里出现过无数次,是记忆中挥之不去的阴霾。但是此时此刻,他甚至有点想笑。

特别是想到自家主公现在八成正坐在台阶上生闷气,诸葛亮实在是伤感不起来。

眼前这位与自己有相同模样的少年倒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,诸葛亮实属不解。自己说的每句寻常话语都好像在为少年心中的无名怒火添薪加柴。明明这个自己的经历是最普通最无波澜的,诸葛亮回想起档案里的内容,心中暗自疑惑。

少年加深了持剑的力度,诸葛亮只能无奈地给出回复:“如果这是在问,要不要加入你的计划,那我的回答是,不。”

“为什么……”少年的怒火越加显露,“你明明想过很多次……你情愿这时替他去死,不是吗?!”

“我是这么想过,但从一千多年后的角度来审视,无论哪个人多硬撑个几年,未来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。”诸葛亮耸肩,“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,又何必再去篡改曾经的努力?”

“真是……不可理喻!”诸葛亮听见眼前这个 16 岁的自己握紧拳头时骨骼的咯吱声,“你跟他都是……不可理喻!”

“孩子,这种东西是威胁不到我的。”诸葛亮伸手抓住铜钱剑,稍一用力,这件灵气制成的小物件就裂成了碎片,“魂魄出窍与时空转移的法术都很伤身体,还是快点回去吧。”

“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……”

“因为我知道,我和主公也不过是两个逃不过自然规律的普通人?”诸葛亮若有所思,“或者……无所谓,你想给出什么解释都可以。你也是我,未来有一天总会明白的。”

“亮真的,打心底嫉妒你们。”少年恶狠狠地说,但话里的委屈完全藏不住。

在诸葛亮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之前,他失去了意识。

【218年 成都 左将军府】

“所以,你来自另一个世界,并且能窥探到其他世界里‘你’的过去与未来?”左将军略加沉思,很快理解了少年诸葛亮的话。

跟自己讲话就是轻松。年轻许多的诸葛亮点头。

“而且你看到,半年之后,虽然赢得了汉中之战,但玄德会在定军山战死?”

“没错。他的命运已经被定下,无论你把他调回后方,或者派兵增援,甚至亲自去看住他,都不能改变未来,他必定会在那一日殒命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左将军追问。

“因为亮做过类似的事。”少年有些不愿意提起这件事,“穿梭时空这种法术,稍加努力还是能学会的。逆天改命……以亮的能力,恐怕不可能。”

“因此,亮有一个计划。”少年举起一只手,开始讲述他所描摹的前景,“虽然不能改变一时的命运,但有方法可以作为替代。亮正在寻找各个世界的自己,尝试以此为机缘,把几个世界合并起来。有了每个世界的参照,至少新的世界里不会没有往日的遗憾。”

“……”

烛火在铜盘里“啪”地一声爆开,灯火摇曳片刻,墙上二人的倒影被拖得很长很长。窗外,风在呼啸,星星的光芒明亮而沉静。

“这样,你的刘将军不会死。另外一个我能有为主公效命的机会。还有一个我不用枉死在夷陵,终于能见到梦中的长安。我也可以……算了,不提这个。”少年看到左将军脸上的表情越发严峻,“将军是不相信亮的话?”

“不,孤相信。没有不信的理由。”

少年松了口气:“那么将军是同意…..”

“正因如此,孤才觉得你是个傻子。”

“什么?”少年难以置信地抬起头。左将军的眉头已舒展开,但那双锐利的眼神刺得少年发痛。他不明白自己搞错了什么。

“你太年轻,年轻到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左将军站起身,俯视尚在迷茫的少年,“你的理想、你的抱负、你救济天下苍生的心在哪里?仅仅因为一个人的死,就让你大受打击,连该走的路都看不清了?”

“可是他是——”

“可是他是刘玄德。”左将军诸葛亮接过另一个自己的话,“对孤而言,是把孤从沉沦中唤醒,重燃救国救民之心的恩人。也是孤最信任的主将、最知心的友人、最牵挂的爱人。”左将军顿了一顿,坚定地继续说,“我们选择的路并不轻松,他的死,孤的死,在未来都是必然。孤不能因一己之私背叛万千百姓,这也是对玄德的背叛。”

“你说万千百姓……”

“小子。”左将军语气仿佛是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,“你半点没想过,除了我与玄德,世上成百上万人的命运也会因你一个荒谬的举动而改变。那些贫困者、潦倒者,甚至于高墙之内的享乐者、谋私者,他们的幸运或是不幸难道就轻如鸿毛,可以被随意玩弄?”

“回去再想个几年吧,孩子。”左将军最后这么说,“现在,从我的府内,滚出去。”

【197年 隆中 草庐】

“呵,亮想起一句诗,‘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。’真是贴切。”

16 岁的诸葛亮为对面 28 岁的诸葛亮沏上茶,后者挑了挑眉:“在下从没听过这句诗。”

“当然,这是未来的诗句。”

“还是聊正事吧,不知道时空转移的术法能在此处撑多久。”年长的诸葛亮放下茶杯,“在下才疏学浅,只能略一窥知其他世界的大体。只想请教先生,逆天改命是否可行?”

“亮明明年幼先生许多,又怎能知晓其中道理。”年幼的一方倒是不紧不慢。

“呵,先生可是稀世的天才,灵力过人。年幼时便能在梦中窥知未来,在下自愧不如。”

“既然看得到这些,先生也必然知道亮几次返回过去想改变命运,最后不过是徒劳无功。”年幼者皱起眉头,“亮何尝不想真正见到刘将军?只是……天命之事,并无它法。”

年长者深沉的呼吸声仿佛叹息:“在下曾窥见另一个世界内的未来。那位孔明,辅佐君主十余年,却因君王的一时愤恨,最终横死在战场。”年长的诸葛亮又喝了一口茶,低声说,“不过在下觉得,即使那样,也是值得的。只要见过刘将军一眼就会明白。”

“命运不该是这样。”年幼的诸葛亮用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子,“一定有什么办法……让所有人都不留遗憾的方法。”

“亮会把它找出来。”少年紧握住拳头。

【197年 隆中 草庐】

“先生要试试这个法子吗?”少年诸葛亮说。

“也许别无他选。”卧龙先生说。

少年点头,火光一闪,案桌上的线香冒出一缕青烟。

“在这柱香的时间里,尽量找到更多人。”

卧龙先生点头,但与少年不同,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的神情。相反,或许还有些许悲戚。

“若是刘将军还在,对在下定是失望透顶吧。”他喃喃自语。

“这……这不是改变命运的方法吗?不是一件好事吗?”

卧龙先生没有回应这份疑惑,只是行了个礼,留给少年离去的背影。

【210年 南阳 南阳郊外】

未曾得到,就已失去。28 岁的诸葛亮最能理解这点。

当他看到面前 16 岁的另一个自己握紧拳头,怒斥命运不公时,心底尘封许久的豪情也被牵动了。自己世界的情况不同,曹操已吞并大半个中原,东吴只是垂死挣扎,其余诸侯更无还手之力。天下改姓为曹只是个时间问题。

以他的才能,在未来的大魏某得一官半职,甚至平步青云都不是问题。只是他没法忘记刘备握住自己的手时诚恳的眼神,他的眼眶中有泪水,还有某些东西在闪闪发光。直到后来诸葛亮才懊悔地醒悟,其实那一刻,他心中可以辅佐的主君人选只剩下刘备一人。

为什么那时犹豫了?为什么没有立刻应允?你在害怕什么?

背后传来老皇帝安慰的轻抚,诸葛亮又想起左将军掌心的温度。他望着左将军坟冢前百姓自发送来的贡物:“在下甚至不知道刘将军喜欢什么……”

“朕虽不是他,但或许与刘将军的想法是相通的。”皇帝说,“只要你能来看他,他便满足了。”

“在下怎么配……”

“他自己决定要永远在这等你,不是吗?”

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。诸葛亮不知道脸上是化开了的雪花,还是他的泪。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满足感,隔着一坯黄土,他的主公正朝他微笑。

“作为过来人,朕也许有些经验。”皇帝伸手去接飘摇的雪花,而后缓缓合上手掌,感受冷冽的冰水在掌间流动。

“代替他活下去,去完成他的未酬之志。”

诸葛亮突然看见了未来应走的路。有东西在闪闪发光……他抬起头,夜幕已经降临,但飘舞的雪花间,有星星的闪耀。

【2021年 成都 武侯祠】

刘备焦躁地在惠陵边一圈圈踱步,这是他一千百八年前养成的习惯。诸葛亮已经三小时没回他的消息了,这简直闻所未闻。要是踱步想不出个所以然,他就会坐上惠陵的封土堆,望着远方发呆。

“昭烈帝好兴致啊。”

刘备愣住了,望向身边声音的源头,看见了一个老年版的自己。白发苍苍,身着黑红相间的朝服,只是那象征天子威仪的冠冕并不在他的头上。老皇帝半透明身躯也散发着鬼魂特有的微光,这让刘备更加疑惑了。

“朕应当还活着吧,至少躯壳仍在隆中。”皇帝用手中未出鞘的剑随意戳了戳脚下的泥土,“朕是来说服阁下参与我等的计划的。或者换个说法——”皇帝将手搭在剑柄上,“威胁?”

“什么?”

刘备猛地起身,但来者的剑比更快,起身时已经抵在他的脖颈上。闪着寒光的剑身当中,“章武”二字历历在目。老皇帝不紧不慢地吐露出后面的话:“如果昭烈帝不从,那恐怕阁下的丞相就要危险咯。”

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,老皇帝格挡住了攻势,也因冲击后撤了半步。眼前这位相貌更加年轻的自己明显是在愤怒,只是那怒火像是在湖水中静静燃烧,深沉而冷静。老皇帝心知,自己已经输了。

“如果阁下是活人,此时应当已经断气了吧。”皇帝抵挡着雨般的挥击戳刺,望向刘备脖颈处正快速愈合的伤口。

“可惜,章武剑是伤不到我的。”刘备用力一挑,老皇帝的手背裂开一条口子,章武剑也应声落地。两人都太过熟悉这套剑法,甚至有了种奇异的默契。刘备看出来了,老皇帝没有动真格。他也没有。

“阁下当真关心丞相的生死,以至于能舍命相救。是朕多虑了。”老皇帝又是一声叹息,“多有怪罪,还请阁下见谅。”

“孔明在哪?”刘备没有收起剑。老皇帝手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快速愈合,正如他身上发生的那样。

“朕确实不知,只是替那个毛头小子来传话罢了。不过,以忠武侯的能力,所谓的威胁在他眼里恐怕只是孩童的玩闹。虽未曾谋面,但朕确信他无事。”

皇帝俯身拾起地上的章武剑,小心翼翼地拂去沾上的尘土,而后转向刘备:“至于朕……只是来找一位合适的人选叙旧罢了。”

【234年 岐山 五丈原】

那孩子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后悔吗?诸葛亮有点哭笑不得。

这确曾是他最绝望的时刻。无数想法在脑海中掠过,他却只能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流失,无能为力。他觉得命运在将自己吞噬。

夕阳的余晖斜照在诸葛亮脸上,重返肉身令他有些不适,更何况这副身体已经衰弱到了极点。久违地,他又体会到关节炎症与胃痛的折磨,以及头脑内轻微的眩晕感,这感觉甚至有些令人怀念。

“你是谁?”

他听见脑海里有声音在回荡。

唉,那孩子果然没有重塑肉身那么大的本事,恐怕只是把灵体的自己胡乱塞到过去的时空里了吧。

“我是来自未来的你,未来的诸葛亮。”

他并不着急,甚至起了与过去的自己对话的兴致。

“我……不是快死了吗?”

“确实是的。再坐一会,等到太阳完全落山,会有一颗红色的流星划过,很美。到那时就差不多啦。”

沉默。诸葛亮知道自己在想什么。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冷风拍打在身上,有些生疼。他也知道,其实自己是能接受这个结局的。

“很遗憾,你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无用功。北伐没有为季汉开辟未来,你的后继者尽全力也没能阻止季汉的灭亡,更不幸的是,往后三百余年,会是一个更加黑暗的时代。”

沉默。诸葛亮听得见体内轻微的叹息。

“绝望吗?”

“你明明知道答案。”另外那个声音说,“我本不曾心怀希望,又何谈绝望?”

“我们走在一条注定没有终点的路上。”诸葛亮说。

夕阳的余晖已经褪去,苍蓝的夜色裹挟着星空的光点在天幕显现。

“这个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你所构想的那个和谐的社会、强盛的国家确实没有变成现实。”诸葛亮顿了一顿,接着由衷地笑了,“因为后人开创了一个更好的时代,比想象中还要更好一万倍。”

“听你这么说,我就放心了。”

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。大汉丞相的眼睛几乎完全合上了。在他的头顶,一道红光闪耀,流星划过天际。

还有最后一个问题,其实无需回答,他早已知晓答案。只是,诸葛亮又是觉得,自己有时真是笨得要命。

“先帝是不会怪你的。承认吧,你只是单纯的想念他了。”

“……是啊。”

诸葛亮闭上了双眼。

沉默。

流星的尾迹也已在天空中消散。有什么在夜空中逝去了,但也许,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
“星星还在发光啊……”

诸葛亮对着漫天星斗,喃喃自语。

【2021年 成都 武侯祠】

“你疯了?居然会同意这种计划?”刘备的脸上满是愤怒。

“朕已经老到有些糊涂了。”老皇帝在惠陵上坐下,悠然地望着远方的风景,甚至招手邀请刘备一同赏景。

你明明心里清楚得很。刘备不满地嘀咕。

“或许这么多年来,朕只是想找个能理解的人说说这件事。”

“你的孔明呢?”

“被朕杀了。”老皇帝的脸上没有波澜。

“那你可真是个混蛋。”刘备直截了当地回复。

“哈哈……朕果然没找错人。”老皇帝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。

“不是叙旧吗?说吧。”刘备一抖外袍,席地而坐。而后双手向空中一点,腾起白雾,又猝然散开,一壶老酒伴随杯盏出现在两位灵体之间。

“朕与阁下的经历十分相似,这段经历不必再提。只是在章武元年,发生了些许变化。”老皇帝开始了叙述。

“夷陵之战。”

“没错。前一年,孝直、汉升、孟起接连去世,荆州又传来云长被杀的消息,朕自然是准备起兵伐吴。准备东征事务时益德又故去,更无异于火上浇油。”

“冲动之举。朝中大臣们不会同意。”刘备抿了一口清酒,火辣辣的触感从喉舌间传来。

“有子瑜书信在前,孔明不好公开表态。但私下,他一次次苦口婆心地劝朕,北伐讨贼为先,不该让私情毁了大局。”老皇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“哈哈……朕那时都干了些什么……让他在冷风里站了一夜又一夜,还从没给过他好脸色,那些肺腑之言的奏章更是一字未读。都是些什么混账事呀……”

“最重要的是,我伤了他的心,他想辅佐的不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主君。”刘备给二人的杯子里满上酒,“最后,孔明甚至提出,要替我领兵,亲率大军伐吴。”

“朕确实老糊涂啦。”皇帝又是一饮而尽,“朕同意了他的请求,说:‘若是出师不利,丞相也不必回来见朕了。’”

“你!”刘备捏紧了酒杯,“你知不知道夷道有多狭窄多难行军?水军折损大半,缺少支援,被偷袭时只会进退两难,被敌军包抄……”

“在那时,自然是不知道的,就和阁下一样,否则朕绝不会同意出兵。”皇帝又为自己添满酒,“可是朕的丞相……当真没什么能难得倒他,顶着那样的劣势化解了吴军的偷袭。虽然折损不少兵马,但最终还是胜了。”

“虽然过程曲折,但结果是好的。”

“结果好吗?朕不知道。”皇帝又饮下一杯酒,“朕只知道,当胜利的战报和孔明的死讯同时来到成都时,那一刻,朕的心中只有悔意。”

刘备看着泪珠从自己饱经风霜的脸上一串串落下。“那时朕打开他的奏章,才发现最后一封是他的绝命书,交代清楚他故去之后的各种要事安排,他……预料到自己回不来了。”

“但是最让你悔恨的是,他在上面安慰你,说他才疏学浅本就难担重任,蜀中青年才俊众多,不必担心下一任丞相人选。”刘备放下酒杯,语气缓和了许多。

“他以为朕把他当作掌权的工具了吗。”皇帝再次苦笑,伸手准备取酒,但被刘备拦住了。

“喝多少都是醉不了的。”刘备说。

“可惜,朕再也没机会向他悔过道歉了。”老皇帝抽回手,直直盯着刘备,“昭烈帝,朕并不是什么能因公废私的正人君子。如今天下安定,朕的老朋友们都已不在人世,该放手给年轻人了。朕只想再见他一面。”

“说了这么多,不是因为期待有人能阻止你吗?”刘备拿起剑,“走吧,我会想办法解决的。”

【197年 隆中 草庐】

虽然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么说了,刘备还是有些担心。对于他们而言,前尘往事是永远的伤痕,只能被时间抚平,却无法根除。若是被人抓住软肋,即使是孔明,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。

“救命……救命啊!”

他心头一紧,提剑冲进草庐,接着愣住了。

面对大门正坐的孔明一袭白衣,挂着淡淡的黑眼圈,有些颓废。见他进门,立刻起身恭敬地行礼。房间里头的几案旁,身着甲胄的孔明英气逼人,脸上带着半怒半笑的表情正揪着小孔明的耳朵。十几岁的少年疼得眼中含泪直呼救命,但那脸上的表情直说着不服气。他熟悉的孔明则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,见他进门,只是摇摇羽扇,脸上又添了几分笑意。

“……”

刘备沉默地收起剑,他有点明白那个老皇帝为什么不愿意来这边的隆中了。

“给我放手!”少年诸葛亮趁机挣脱,抱臂气鼓鼓地站在一边,愤怒地扫视房间里的所有人。而披甲的诸葛亮则热情地搭上刘备的肩膀:“玄德!”

忠武侯诸葛亮持羽扇的手与脸上的笑容一同僵住了。

“你就是那个最后称了帝的孔明?”刘备回忆了一下另一个自己说过的话。

“是啊,不过很遗憾,孤也在北伐路上病死了。”惠武皇帝诸葛亮的语气依旧爽朗,他把刘备的视线转向生气的少年身上,“这位就是罪魁祸首,不成熟的小子,一会再找他算账。”

“嘿,还挺可爱的。”刘备情不自禁地说。

“哼。”少年诸葛亮把头扭向一边。

“这位则是未能出山的卧龙先生。那边世界的曹军行动提前,导致孙刘两家大败,他的主公阵亡,他也失去了出山的机会。”

“都是在下之过。”卧龙诸葛亮慌张地低头行礼,刘备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扶起这位诸葛亮,“在下不配称作刘将军之臣……”

“当然有资格。世事难料,这绝非先生一人之过。”刘备诚恳地说,卧龙先生紧紧攥住他的手,眼眶红了。

“还有这位。”惠武皇帝指向忠武侯诸葛亮,“这位是——”

“不用介绍了,这位我是认识的。”刘备说。

“咦,真奇怪啊,臣与陛下是熟识吗。”忠武侯眯起眼睛,羽扇摇得飞快,“陛下怕是弄错了吧。”

惠武皇帝瞟了一眼愣住的刘备,又瞟了一眼满是醋意的诸葛亮,愣了不到半秒,便露出完全理解状况的坏笑,知趣地松开手。刘备赶紧上前牵起自家孔明的手,对方则不动声色地狠捏了一下他的手指。

“你没事吧?”刘备压低声音。

“玄德也是他能随便喊的吗……”诸葛亮小声嘀咕着。

“……”让你这么称呼,你又觉得不好意思。

“孤觉得差不多了。”在另外两位诸葛亮还在试图搞懂发生了什么时,惠武皇帝这么宣布。屋内的视线又重新集中在倔强的少年身上。

“讲讲你的故事吧,小子。”

【210年 隆中 草庐】

“陛下不过去吗。”昭烈侯刘备靠在窗边,几粒春雪时不时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,落在窗框底下。

“将军不也没去吗。”老皇帝刘备用手轻轻划过墙上的大汉十三州地图,灰尘剥落,永安与长安之间出现一道清晰的线。

“备实在没有什么遗憾,贸然前去只会给那位小先生徒增烦恼罢了。”

“即使那位皇帝,放任将军战死在汉中?”老皇帝问。

“提出要取汉中的是备,要求领军的也是备。战死沙场只是寻常之事,又怎能怪罪主公。”昭烈侯摇头,“更何况,天命难违。”

老皇帝又望向那张地图,他还记得尚且年轻的丞相在这张地图前意气风发的模样。取荆州,吞巴蜀,联孙吴,灭曹魏,继而得天下,兴汉室。他也被这豪情壮志所感染,激动地握住孔明的手,坚定地许诺定要同他一起迈入长安。

斗争的路上总伴随着牺牲,他们都清楚这点,也都并不惧怕死亡。只是,在长安城大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,刘备内心的悲凉远盖过了激动。他环顾四周,年轻的将士们无不在欢呼落泪,只有他一人,找不到能分享这份喜悦的任何人。

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。友人们的坟冢为他铺就前进的道路,失去一切,方能触碰到理想的尽头。

“备听那位忠武侯说过一句后世的话。尽人事,以听天命。”另一位刘备说。

“……丞相做了他该做的事,朕也尽力兑现了当年的许诺。”刘备苦笑,他当然明白,一直都明白,“只是于私情而言,丞相那时,是在恨朕吗?”

“陛下当然也知道答案。”刘备说,“陛下只是,单纯地想念他了。”

【235年 定军山 武侯墓】

刘备扶着新坟的封土堆,做了几个深呼吸。他还是第一次以鬼魂的身体进行如此漫长的旅行,路上妖魔众多,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。但他觉得值得。

手中的章武剑发出柔和的光,为他指引方向。诸葛亮就在坟冢的那头,高高的封土堆挡住了体的身形。他的丞相不愿见他。

刘备席地而坐,背靠封土,抬头仰望,繁星的光芒流泻而下。一路上他想了太多重逢时该说的话语,但真到这一刻来临时,他才发觉,其实什么都不用说。他都明白,他相信孔明也一定明白。

“看啊,星星还在发光呢。”他自语到。

漫长的沉默,只有风吹动草叶的声响。刘备闭上眼,感受清风的鼓动。他不介意再多等几个时辰,或是几天,甚至几年。

“臣……未能完成陛下遗愿,光复汉室。陛下难道不恨臣吗?”

土堆的那侧,传来他在梦中无数次听到的熟悉声音。刘备笑了,这个问题并不令他意外。

“朕一意孤行,将季汉前程尽数葬送。丞相会恨朕吗?”

说出口的那一刻,刘备意识到了。

他真的,非常、非常地想念他。

【194年 徐州 徐州城外】

诸葛亮很小时就知道自己天赋异禀。

他常在各种各样的梦境里穿梭,待到过了懵懂无知的年龄,才察觉那其实是过去与未来的片段。九岁那年,他的梦开始展现他自己的未来。他会在十六岁那年移居隆中,二十七岁那年寻得明君,四十岁那年成为丞相,五十三岁那年辅佐君主一统天下,成就千古功业,为人传颂。

研习道法后,他更加确信了这点。预知梦里是毋庸置疑的未来,是天命的意志。他是有幸能窥见命运轨迹的幸运儿。

他开始对梦里的那位明主感到好奇。一位游侠,一位老兵,见证了世间种种不公后,仍决心奋起反抗。诸葛亮觉得这个人像是一团野火,在大地上一次次发起冲锋,不将腐朽燃烧殆尽决不罢休。

他怎能不期待与这样的人相见的时刻呢。

梦境告诉他,虽然正式相识要待到隆中草庐三顾之后,但他能在徐州城外瞥见这位将军的背影。当曹操将要进攻徐州的消息传来时,他甚至松了口气。他就要见到那位将军了。

沉睡中,他又进入了梦境。场景来到一块原野,战场之上,杀声震天。头戴黄色头巾的士兵与汉旗下的士兵正在厮杀,在这混乱的场景中,诸葛亮很快就找到了刘备。被击倒,又一次次爬起来,直到一枚箭矢贯穿他的胸膛。人群宛如潮水,很快就淹没了那个身影。

“不……”诸葛亮惊恐地大喊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。

他看到的,是这个世界里,刘备的过去。

本应成为他未来君主的,这个如火一般的人,已经死了。

他醒了。车外,漫天星辰像是在一瞬间失尽了光辉,只有冷月在无情地嘲笑。他的未来,他们的未来,还未开始,就已经结束了。

“一个噩梦罢了……”

他安慰自己,心里却清楚,这就是现实。

【197年 隆中 草庐】

“没什么好讲的,亮的主公在平定黄巾之乱时就战死了。”少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。

他曾试着回到过去救下刘备,却有无形的力量在其中阻隔,即使是想靠近一步,看看对方清晰的面容,也会被强行弹回原先的时空。他窥探其他的世界,试图找出救赎之道,却只看见一幕幕的别离。这也足以让他嫉妒:他连说再见的资格都没有。

他端详着屋内每个自己的面容,他们不可能理解这种感受。

阵法早已布好,所需人员也已到齐,只需冲进几步之遥的密室内,多年的夙愿就能达成。少年仔细计算着可能性,房间内的每个人想要抓住他都轻而易举,要找到一个出其不意的机会……

“你们,之前已经谈了很久吧。”首先响起的是房间内唯一的刘备的声音,“没有任何交涉余地?”

“没有。”少年回答,又用余光瞄了眼密室的方向。他可以扯点谎拖延时间,不过他并不觉得能骗到任何一个自己。

“好吧,小先生。”刘备说,“你可能不怎么了解我。我的原则是,交涉破裂时,就默认双方都已经接受暴力冲突的可能性。”

“什么?”年轻的诸葛亮没有预料到这句话,接着他听见利刃出鞘的声音。

“有没有想过,直接杀了你是最快的解决方法?”刘备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。

没有,真的没有。少年心中一紧。但这是个好机会。他拉动背后的机关冲向暗门,刘备像是早有预料,轻快地跟上少年,在缝隙消失前闪身钻进密室。

“我早跟那小子说过,想玩弄计谋,他还不合格。”惠武皇帝走上前敲击暗门的砖墙,“还挺厚实,孤反正是救不了他咯。”

“那是恐吓吗?”卧龙先生问。

“不,他是认真的。”忠武侯懊恼地一甩手中的羽扇,“我就知道,只要主公过来,事情一定会变成这个样子。”

“哦?昭烈帝刚刚训斥过朕,就要亲自做那滥杀大臣的商纣王了?”走进门的是老皇帝与昭烈侯。

“主公有时候挺讨厌的,热血上头就什么都不管,谁也拦不住。”忠武侯埋怨,“当年为劝他放弃东征,我可是在宫门口站了五个晚上。好不容易见到了,又摆出皇帝架子……”看见老皇帝神色一转,忠武侯自觉失言,“抱歉,不该在您面前提这事的。”

老皇帝淡然一笑:“无妨。若是丞相在,想必会说同样的话吧。朕想听的就是这个。”

“人无完人。况且与烈火相伴,哪能免得了被灼伤呢。”忠武侯望向暗门,“也该让那孩子从梦里醒来了。”

【197年 隆中 草庐密室】

诸葛亮深吸一口气,平复情绪,接着伸手去拿墙上的符纸。在伸手碰到暗黄色的蜡纸前,剑影就将薄薄的纸片一分为二。

“小先生,这招可不怎么高明。”背后传来那个声音,温厚、平和,而他此时只觉得可怖。

他不会真的动手的,我可是……我可是诸葛亮啊。

即便这么想,在被剑锋挑起下巴时,他还是被寒气震得发抖。

“很冷吗。”刘备说,这话更像一种陈述,而非询问,“看来章武剑不愿意认同你。”

“在我还活着的时候,曾经与孔明夜谈。”刘备继续说,“是看见他绝命书的那个晚上,我们从政事聊到私事,从过去聊到未来。他说,他也未必会清醒下去,或许未来某天,会被金钱与权力迷了眼,犯下大错,甚至于起兵某逆。他问我,如果有这么一天,我会怎么做。

“我回答,我会领兵亲自征讨他,按照法令治他死罪,之后在每个晚上因失去他而哭泣。孔明听到这个回答,露出了长久未曾有的笑。”

“什么……”年轻的诸葛亮震惊了。

“……那并不是讥讽或是自嘲。他只是确认了,我还走在我们的路上,并不是在为一己私欲而横冲直撞。而后我用同样的问题反问他。他一动也没动,淡淡地说,如果有手刃陛下才能挽回局面的那一天,臣也是会弑君的。”

少年的惊惶换来了刘备一个无奈的笑:“你看,你甚至都不了解我,怎么就能断定辅佐我才是唯一的出路?”咽喉处的剑锋没有移开,“说不定,我只是个伪善的骗子,把孔明骗得团团转呢?”

少年无话可说。

【197年 隆中 草庐】

“站在寒夜里时,我想起了许多往事。”忠武侯诸葛亮说,“第三天的晚上,我不由想到主公来隆中见我的事。我哪舍得让他白白等候半日,见面之前还先吟点‘大梦谁先觉’这种莫名的诗啊。

“我只是单纯地喜欢外出游历,归家不定罢了。他来的前两次都没有见到,第三次,他清晨就杵在大门口,在那直直站了一整天,等我回家。

“我习惯深夜归家时从后头小门走,对此事一无所知。直到第二天的清晨,打开大门,才看见外面冻得直发抖的傻子。”诸葛亮的语气带着几分埋怨,“接着,他说——”

“夜晚的星星很亮,但都没有先生的光彩照人?”惠武皇帝插嘴,他身边的昭烈侯脸红了。

“呃,没那么肉麻。”忠武侯觉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,“他说,他一步路也走不动了,想至少在我家里取个暖再走。”

“他怕被拒绝,觉得这样至少能多说上一会话。”卧龙先生想起往事,摇头微笑。

“真狡猾啊。”忠武侯也笑了,“但我是自愿受骗的。”

【197年 隆中 草庐密室】

“所以说,因为一个梦就无条件地相信一个陌生人,是不好的。世间险恶啊,年轻人。”

刘备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瘫坐在地上的少年的肩膀,后者还有些颤抖,但还是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。

“主公不可能是那样的人。”

“你们孔明怎么在这个问题上都一样的傻。”刘备无奈,手腕一转,轻巧地收起剑。

“称他为主公,你必是有决心的。但是……‘君子如水,随方就圆,无处不自在,择一人而白头,择一城而终老。’你呀,还远远称不上是水,当真能包容那条无助的鱼吗?”

年轻人张口想做出反驳,刘备接着说:

“我且不问理想这种虚无缥缈,任何人张口就能说的东西。我的孔明,能为我而死,也能为了纠正我,与我拼个你死我活。而至少这两种觉悟,你都没有。”

这倒是真的,诸葛亮垂下头。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并不好,喉咙上还留着冰冷的触感,身体也因此而颤抖不已。他想起梦里的那片原野,那个人怀着怎样的信念,才能头也不回地向前冲锋?

“也只是个虚幻的梦罢了。”刘备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,“那时的我,以为只要平定眼下的战乱,一切就会重回正轨,殊不知那正是动乱的开端。”

“这世间,没有什么事能因一个人的死或一个人的活而改变,你记着这点,小先生。”刘备向少年伸出手,“如果一个人的活法是对的,那千万人会替他活下去,走他未竟的路。”

诸葛亮犹豫了一下,握住刘备伸来的手。鬼魂的身体本该是刺骨的冰凉,但这幅身体的手竟是温热的。就好像里头有永不熄灭的火,诸葛亮恍惚地想。

案上的香,燃尽了。

【197年 隆中 草庐】

各个时空聚集而来的客人们都已离开,房间里格外寂静。刘备牵着小小少年的手回到房间时,诸葛亮正悠闲地喝着茶,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。

“我就知道主公一定会心软。”诸葛亮说。

“你不会真的在期待我杀了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吧。”刘备接过诸葛亮递来的茶,一饮而尽,“再说,你本来就是来救他的。”

“所以,忠武侯之前所说的酆都之事……”少年耷拉着头,刘备忍不住狠狠揉了揉垂下来的小脑袋。

“都是真的,所幸你及时收了手,不算太晚。”诸葛亮用羽扇“啪”地打上刘备伸得老长的胳膊,对少年柔和地说。

“亮现在属实有些迷茫。”少年低声说。

“今日聚集于此的众人,谁不是如此呢。”诸葛亮说,“你需要的只有时间。”

【234年 汉中 定军山】

“走吧,我们去酆都。”惠武皇帝牵起昭烈侯的手,后者稍有些困惑。

“备以为主公想仿效昭烈帝与忠武侯呢。”

“孤觉得咱们君臣二人可比那两位恩爱多了。”惠武皇帝不服气地撅起嘴,看见自家将军脸上的表情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
“好啦,不说笑了。”惠武皇帝说,“孤只是放心不下那个乱来的小子,才在人间待了这么长时间。玄德在此等候十余年,不就是为了与孤共赴黄泉吗。”

“所以主公遗诏里说想葬在定军山,是为了……”

四目相视,两方都情不自禁地笑了。黑白无常从远方飘然走来,他们握紧对方的手,如往日一般,并肩踏上未知的旅途。没有什么能将他们的联系分开,即使饮孟婆汤,渡奈何桥,他们也坚信未来某一天会再次见面。

【235年 长安 长安城外】

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老皇帝扶下车,他的面容更加憔悴,脸上却带着许久未有的微笑。踏入祠堂,在坟冢前停下,皇帝挥一挥手,侍卫们很知趣地退了出去。

“抱歉,孔明。”老皇帝面朝坟冢说,“你的遗命里说想葬在永安,朕却擅自命令将你迁至长安。朕觉得,你会更喜欢这里。”

“朕的陵寝也完工了,很快就能去见你啦。有什么话,以后再慢慢说吧。”

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崭新的大汉十三州地图,端正地摆在墓前。这是他的国家,他们的国家,一个从腐朽之中再度焕发生机,如今正欣欣向荣的国家。

恍惚间,老皇帝看到一壶新煮的茶水正冒出淡淡的水汽,清香飘散,对面坐着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,正含笑等他讲述过去的故事。

【212年 南阳 南阳郊外】

“刘将军……不,主公,在下要走了。”

卧龙先生跪坐在左将军的坟前,郑重地说。大路边,车夫正靠在树上打盹,马儿往前走了几步,对着林间的清泉开怀畅饮。

“天下平定,新朝初立,在下以为,是时候应邀出仕了。”卧龙先生擦了擦眼角的泪,露出笑容,“在下自然清楚那曹孟德是怎样的人,既然如此,更应拼上命纠正错误,保百姓以安宁。在山里闭目塞听,可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啊。”

下雪了。雪花自林间纷纷扬扬地落下,很快为大地铺上一层洁白。卧龙先生从一旁的包裹里掏出一顶斗笠,竹篾的排列十分凌乱,边缘也起伏不平,一看便知是生手所编。

“本想把斗笠交还主公,结果临行前在下还是舍不得了。”卧龙先生带上那顶有缺口的老斗笠,对他而言有些大了,在头上稍稍有些歪斜,“于是连夜编了这顶新斗笠,也算是……给主公一个留念。”

他起身,行礼告别,踏着细雪走向下山的路。坐上马车时,卧龙先生还是忍不住望向来时的方向。

“在下会回来的。”他在心中默念。

【197年 隆中 草庐】

“其实,我还有点话想跟你说。”

16岁的诸葛亮转头看向年长的自己,后者则带着他走向院内。夜幕已然降临,繁星在空中闪耀,用光芒打破黑暗的束缚。忠武侯抬头仰望,年幼的那位也抬起头。

“当你迷茫时,就去看星星。”

“为什么?”年轻的诸葛亮疑惑。

“没什么特别的理由,只是这样能让我平静。”诸葛亮说,“在我活着时,有人说星星的轨迹预示人间的命运,也有人说,星星就是死去的魂灵的化身。也许……我是有点相信了,想透过这天幕看穿些什么。”

“不过,你知道吗,那些都是假的。大部分星星实际上都是熊熊燃烧上几亿年的火球,事实反而会比想象更奇妙。”

“星星也会死亡,但发出的光会在宇宙里一直前进。我们所看见的光——”诸葛亮指了指头顶,“——也许就来自万年前已经死去的一颗星星。它的光与热不会随死亡消散。”

“知道这些,就足够了。”诸葛亮最后这么说。

【188年 安喜县 城外平原】

刘备在意识朦胧间半睁开眼睛,却什么也没有看见。他觉得身上像是在发烧,又觉得很冷,心口不住地发痛。他试图动动手指,没有任何感觉传来。

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。半梦半醒间,他感受到有人挪动了身上的尸体,将自己半扶起来。

“……醒……将军……醒醒……”

有人在轻轻拍着他的脸颊。可是我只是个小小的县尉,不是什么将军呀。刘备想。

他尽力睁开眼,想看清来者的模样。身体突然变得很轻,听力也一瞬间敏锐起来。只是好像更冷了。

“对不起……亮终究还是救不了您……”

没关系。他下意识地回答。虽然不知道这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是谁,但刘备感受到有泪水滴在脸上,与血迹混在一处。

“求您……告诉亮……该做些什么……”

眼前一片黑暗,什么也看不见,什么也听不见了。在最后一丝温度从身体流失之前,他觉得必须做出回答。

于是,刘备用尽全力,举起手中的剑。

【208年 隆中 草庐】

诸葛亮盯着手里血迹斑斑的剑。这算不上一把好剑,甚至有些粗制滥造。经历战场厮杀后,边缘已卷了刃。剑鞘自然早已不知在激战中丢在哪个角落了。

已经十四年了吧。诸葛亮有些恍惚。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刘备,在那场由他造成的闹剧过后,还是会忍不住一次次回到过去,又一次次被命运的力量弹回原先的时空。

这一次,终于算是见到了。他望向残破的剑,又望向桌上的两封书信。一封是当地推举他为茂才的邀请,另一封是兄长诸葛瑾劝他前往江东的家书。

诸葛亮惊讶地发现有时候做出决定也没那么困难。他又望向桌边半月前就已打点好的行礼,视线最终回到那柄剑上。是的,他只缺一把剑。

行至山脚下时,他抬头望向夜空,辨认出北斗七星的形状。腰间,古旧的剑正躺在全新的剑鞘里,他拔出剑,亲手擦拭打磨的剑刃在繁星的光芒下闪闪发光。

走吧。诸葛亮在心中默念。去他倒下的地方,替他见证旅途的尽头。

【2021年 成都 武侯祠】

“我知道这日子将要来到,当我眼中的人世渐渐消失,生命默默地向我道别,把最后的帘幕拉过我的眼前。

“但是星辰将在夜中守望,晨曦仍旧升起,时间像海波的汹涌,激荡着欢乐与哀伤。

“当我想到我的时间的终点,时间的隔栏便破裂了,在死的光明中,我看见了你的世界和这世界里弃置的珍宝。最低的座信是极其珍奇的,最小的生物也是世间少有的。

“我追求而未得到和我已经得到的东西——让它们过去罢。只让我真正地据有了那些我所轻视和忽略的东西。”

“在我动身的时光,祝我一路福星罢,我的朋友们!天空里晨光辉煌,我的前途是美丽的。

“不要问我带些什么到那边去。我只带着空空匠手和企望的心。

“我要戴上我婚礼的花冠。我穿的不是红褐色的行装,虽然间关险阻,我心里也没有惧怕。

“旅途尽处,晚星将生,从王宫的门口交弹出黄昏的凄乐。”

—END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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